●東齋記事卷五
英宗皇帝未生,濮安懿王夢二龍戲日旁,俄與日俱墜,以衣承之,大纔寸許。將納於佩囊,忽失所在,久乃見於雲中。一龍人言曰:「我非汝所有。」生之夕,又見黃龍數四出入臥內。豈不神異哉。
仁宗朝,原國公承炳,冬至侍宴於崇政殿,仁皇數以酒屬之,不敢辭,遂醉。即廷中賜轝,親視其升,勅御士送還邸。明日,遣內人問起居,以輩行呼,而不名之。公好老氏之學,一夕,夢青衣執雉扇前導,悟而告家人曰:「吾數盡矣。」具冠帶,將朝而卒。
有堂吏嘗夢火山軍姓劉人作狀元。閱火山軍解文,無姓劉人。明年,劉煇作狀元。煇能作賦,有聲場屋,人不以行許之。歷江寧、河中簽判,卒。
馮當世參政之父式,為左侍禁以終。當世幼時,取其所讀書,題其後曰:將仕郎、守將作監丞、通判荊南軍府事、借緋馮京。式既沒十一年,當世狀元及第,為荊南通判。視其所題,無一字差者。是所謂知子者矣。
王珪母李氏嘗謂人曰:「吾兒必貴,但未知所與遊者何如人。」異日,房玄齡、杜如晦到其家,李驚喜曰:「二客公輔才,汝貴不疑。」自孟母擇鄰之後,無復有賢德之母光於史牒。珪母乃以交之賢,卜其子之貴。噫!知子莫若父,未聞有母之知子也。異乎哉!
孫夢得參政,初名貫,字道卿。嘗語予曰:「某舉進士過長安,夢見持一大文卷者, 【 夢見持一大文卷者 按,類說卷二二、類苑卷四七引東齋記事,該句均作:「夢登塔,見持一大文卷者。」】 問之,云:來年春榜。索而視之,不可。問其有孫貫否?曰:無,惟第三人有孫抃。既寤,遂改名抃,因字夢得。又數日,至華陰,與數同人詣金天帝廟乞靈,且求夢。夜中夢明牕下草制詔,諸人相慶曰:他日為知制誥、翰林學士矣。雖未以為信,然乃陰自喜。明年,第三人及第。」其後為集賢院知制誥,如其夢云。又言:「某初得此夢甚喜,及才作翰林學士,頗嫌之矣。」人心是無厭也。是時,夢得已為參知政事,俸祿差厚,其與學士亦不甚相遠,但清優不如學士,而勞貰過之。
蔡君謨知福州,以疾不視事者累日,每夜中即夢登鼓角樓憑鼓而睡。通判有怪鼓角將累日不打三更者,因對:「數夜有大蛇盤據鼓上,不敢近。」君謨既愈,與通判言所夢,正與鼓角將所說同,人遂以君謨為蛇精。
曾魯公生日,放生以虫顯蛤之類,以為人所不放,而活物之命多也。一日,夢被甲者數百人前訴。既寤而問其家,乃有惠蛤蜊數■〈奄〉者,即遣人放之。是夜,復夢被甲者來謝。
李景初自蜀浮江而下,至荊湖間,家人市一巨鱉,而景初未知也。夜中夢皂衣姥告乞命,怪問家人,家人曰:「此必所買鱉也。」即遣放之。亦復夢皂衣姥來謝。然則太史公記宋元事若有之矣。古者,君子遠庖廚,聞其聲,不忍食其肉。雖然天地間生此所以養人,但不暴天物則可矣。
沈文通以龍圖侍講知杭州, 【 沈文通 按,該條原連上條,類苑卷四五、類說卷二二引東齋記事均不連,按文義以分列為長,據改。】 州人好食蝦蟆,文通一切禁之。終二年,人不敢食,蝦蟆亦不生。及文通代去,其禁遂弛,而復生如故。此物理之不可致詰者也。
三司副使陳洎既卒,數下語處其家事。今三司使薛公向,洎大勅舉轉京官,居處密邇,因謂其子:「下語時,幸一相報。」一日,二更後來報薛。薛因往,才至廳上,洎即云:「薛殿丞在廳上,請入來。」薛遂入,謂之曰:「以副使平生,且將享遐壽,至大位,何為至此?」洎曰:「有罰,惟犯上帝與不孝則然。」薛因謂曰:「公平生未嘗有犯上帝與不孝事,何為有罰?」曰:「上帝則不犯,然三世不葬矣。」所憑而下語者,小婢才十二歲耳。
嘉祐末,一婦人牽羊,羊有三口,其二近耳,亦能食物。以青布幕之,得錢則褰以示人。
魚逆水而上,鳥向風而立,取其鱗羽之順也。有時微風不知所從來,觀鳥之所向則可知矣。
蜀有魶魚,善緣木,有聲如啼兒。孟子所謂「緣木求魚」者,以其不可得也,是亦未聞者矣。
王崇班潏嘗言:「治平中,京師有兩鮭魚墮於木上。」此為異矣。
江湖間築池塘養魚苗,一年而賣魚。插竹其間,以定分數,而為價值之高下。竹直而不倚者為十分,稍欹側為九分,以至於四五分者。歲入之利,多者數千緡,其少者亦不減數十百千。
京師大水時,城西民家油坊為水所壞。水定後,甕中得魚千餘斤,與油價相當。
宋君垂嘗言:「嘉陵江上見二鵰,擲卵相上下以接之。蓋習其飛也,其胎教之意乎。」白子儀言亦然。又言:「翅羽未成,則躍出巢穴,往往墜崖下死。蓋其天性俊勇。」予應之曰:「是亦躁進之類也。」
白子儀言:「歸、峽間多虎,能役使鬼。一日,昏夜叩人門,作人言,出應之,攫之而去。人言者乃鬼也。既食人又能攝其魂而役使之,或見其形,或聞其聲,皆強魂也。」
白子儀為予言:「吉州有捕猿者,殺其母,皮之,并其子賣於龍泉蕭氏。其子號呼,數日不食,蕭百端求其所嗜飼之,乃食。又待旬月,示以母皮,跳躑大呼,又不食數日而斃。其天性也如此,況於人乎。蕭嘗舉進士,失其名,為作孝猿傳。」
予嘗於朝天嶺見猴數百千,連手而下,飲於嘉陵江。既飲,復相接而上,周匝而後已。最大者二,其一居前,其一居後,若部將領然。甚小則母抱持而下。彼中言曰:「每盜人麥禾,則以蔓纏其身,以插其莖稈。人有得其藏者,謂之『胡孫倉』,可以致富。蓋麥禾果實無不有者。」
邛竹鞭以箠馬,則愈久而愈潤澤堅韌;以擊猫,則隨節折裂矣。
鐵碪以鍛金銀,雖百十年不壞;以椎皂莢,則一夕破碎。
王右軍帖嘗言: 【 王右軍 按,該條原連上條,類苑卷五九、類說卷二二引東齋記事均不記王右軍事,故另列此條。】 「獨活無風則不動,石脾入水則乾,出水則溼。」出水則溼,可以見矣。入水則乾,何以驗之乎?
歸州民家,自漢王昭君嫁異域,生女者無妍醜必灸其面,至今其俗猶然。
契丹之先,有一男子乘白馬,一女子駕灰牛,相遇於遼水之上,遂為夫婦。生八男子,則前史所謂迭為君長者也。此事得於趙志忠。志忠嘗為契丹史官,必其真也。前史雖載八男子,而不及白馬、灰牛事。契丹祀天,至今用灰牛、白馬。予嘗書其事於實錄契丹傳,王禹玉恐其非實,刪去之。予在陳州時,志忠知扶溝縣,嘗以書問其八男子迭相君長時為中原何代。志忠亦不能答,而云:「約是秦漢時。」恐非也。
張文裕言:「契丹嘗云其北室韋人皆三眼,見二眼者則驚怪之。」又言:「有牛蹄突厥,今永寧軍,庫中有突厥脚二,皆牛蹄也。」然前史書室韋、突厥傳並不載之。
蕭慶嘗言:「契丹牛馬有熟時,有不熟時,一如南朝養蠶也。」予問其故,曰:「有雪而才露出草一寸許時,如此則牛馬大熟。若無雪,或有雪而沒却草,則不熟。」蓋契丹視此為豐凶。
戎、瀘戎人謂掃地為「■〈宀卒〉沒坤」。坤,地也。■〈宀卒〉沒,掃也。
●補遺
錢俶進寶帶,太祖曰:「朕有三條帶,與此不同。」俶請宣示,上曰:「汴河一條,惠民河一條,五丈河一條。」俶大媿服。
仁宗皇帝將祫饗,韓持國為禮官,建言:「皇后廟孝章、淑德、章懷神主,不當合食於太廟。」下待制以上議。議者凡十餘人, 【 議者凡十餘人 按,類苑卷一八引東齋記事,「餘」作「七」;「何從聖」下有「八人」二字;「盧公彥」下有「并鎮九人」四字。】 孫夢得、武平仲、楊侍講、向龍圖、劉原甫、王景彝、何聖從以為當食太廟,歐陽永叔、楊叔子、華長文、唐子方、包希仁、錢資元、盧公彥以為當從持國論。卒為二議以上。朝廷以為日迫,且依舊合食,須後別議。而武平仲當草詔,其辭竟主其所議。自後亦不復議。皇后別廟者,以其不可入太廟也,合食而入太廟,又何必為別廟哉。其議論之難合也若是。
張尚書守蜀,人心大安,及代去,留一卷實封與僧正云:「俟十年觀此。」後十年,公薨於陳州。訃至,開所留文字,乃公畫像,衣兔褐,繫草縚,自為贊曰:「乖則違俗,崖不利物。乖崖之名,聊以表德。」遂畫像於府治及寺觀中。
曹太尉瑋知秦州,西番內寇,是時,公方灼灸才數壯,猝起應敵,指揮號令。及事定,灸瘡愈,瘢大數寸,蓋用氣力使然也。曹公在邊,蕃部有過惡者,皆平定之。每以餞將官為名出郊,而兵馬次序以食品為節,若曰:「下某食。」即某隊發。比至水飯,則捷報至矣。大帥料敵如此。
毬路金帶,俗謂之笏頭帶,非二府文臣不得賜。武臣而得賜者,惟張耆為樞密使、李用和以元舅、王貽永為駙馬都尉、李昭亮亦以戚里,四人者皆兼侍中,出於特恩。
范文正鎮青社, 【 范文正鎮青社 該條原連前條,按文義及全書體例,「范文正」以下當另條,類苑卷二二、卷二六引東齋記事正作兩條,據改。】 會河朔艱食。時青賦在博州置場收納,民大患輦置之苦。而河朔斛價不甚翔踊,公止戒民本州納價,每斗三鍰,給鈔與之。俾簽幙者輓金往幹,曰:「博守席君夷亮,余嘗薦論,又足下之婦翁也。攜書就彼坐倉,以倍價招之,事必可集。齎巨榜數十道,介其境則張之。郡中不肯假廩,寄僧舍可也。」簽幙禀教行,及至,則皆如公料。村斛時為厚價所誘,貿者山積,不五日遂足,而博斛亦衍。 【 而博斛亦衍 「衍」原作「行」,據類苑卷二二、湘山野錄卷中改。】 斛金尚餘數千緡, 【 斛金尚餘數千緡 按范文正公文集范仲淹年譜作「解金尚餘數千緡」。】 按等差給還,青民因立像祠焉。
文潞公嘗言,初及第,授大理評事、知絳州翼城縣,未赴任,有客李本者,三見訪而後得見之,且言:「某有壻為縣中巡檢,幸公庇之。」又言曰:「某非獨敢奉干,亦有以奉助。某嘗知其邑戶口衆,人猾難治。」因出一策,文字皆影跡人姓名,其首姓張。比潞公至,姓張人事已敗,縣未能結正。簿、尉皆云:「某等在此各歲餘,豈無過失為此人所持?計君之來,必辨之矣。」於是盡得其姦狀,上於州,決配之,邑人皆悚畏。
王安簡公奏:「河北,朝廷根本,而雄州河北咽喉。先朝用才如何承矩,護邊累年,官止諸司使。又刺史李允則,凡二十年,亦不過引進使。今用人太輕,而賞典過厚,非制敵之術。」公為御史中丞,嘗留百官班,以廷爭張堯佐事。仁皇急遣使為止之,罷堯佐宣徽、景靈二使。 【 罷堯佐宣徽景靈二使 原作「罷堯佐官充景靈宮使」,據類苑卷一七引東齋記事,及宋史卷二六六王舉正傳、卷四六三張堯佐傳改。】
太宗時,馬元方為三司判官,建言:「方春民乏絕時,豫給緡錢貸之,至夏秋輸絹於官。」預買絹、紬,蓋始於此。
契丹有馮見善者,於接伴勸酒,見善曰:「勸酒當以其量,若不以量,如徭役而不分戶等高下也。」以此知契丹徭役亦以戶等,中國可不量戶等役人耶?大戶小戶必以此出也。
張文孝公觀,性沈靜,未嘗行草書。自詠詩云:「保心如止水,篤行見真書。」人以為着題。
歐陽永叔每誇政事,不誇文章,蔡君謨不誇書,呂濟叔不誇棊,何公南不誇飲酒 【 何公南 「南」字原脫,據類說卷二二引東齋記事補。】 ,司馬君實不誇清節,大抵不足則誇也。
劉隨待制為成都通判,嚴明通達,人謂之「水晶燈籠」。
胡旦作大硯,可數尺,鑱其旁曰:「宋胡旦作漢春秋硯。」遺命埋塚中。
史中暉之母張氏能知人,觀其所為而知其貴賤貧富。文潞公、張杲卿、高敏之初舉進士時, 【 高敏之初舉進士時 按,類苑卷四八引東齋記事,該句為「高敏之、呂公初舉進士時」。】 皆館其家,張氏極禮待之,言「潞公、杲卿、敏之大貴, 【 敏之大貴 按,類苑卷四八引東齋記事,該句下有「公初有名而不達」七字。】 且有名」。及達,皆如其言。中暉,名炤,為光祿卿。 【 為光祿卿 按,類苑卷四八引東齋記事,該句下尚有「公初終於大理寺丞、國子監直講」一十三字。】 ]
于彭年深於術數。 【 于彭年 按孫逢吉職官分紀卷三引東齋記事,該條為:「予與邵不疑、于元、于彭年飲於建隆觀衛道士處,是日,有報杜祁公拜相,彭年曰:『百日宰相。』其後杜丞相百日果罷。彭年名壽,深於術數,又善相。」】 一日,有報杜祁公作相者,彭年曰:「百日宰相。」後如其言,彭年,名壽。
周式贄薛簡肅所業庭松詩云:「花前嫫母陋,雪裏屈原醒。」公大稱之。
王質知蔡州,毀吴元濟廟,立狄仁傑、李愬像,號「雙廟」。
故老能道蜀時事, 【 故老能道蜀時事 按,類苑六六引東齋記事,該句前有「予舉進士時」五字。】 云:「天兵伐蜀,蜀主大懼。合廷臣謀所以拒天兵者,費鐵觜越班而對。衆謂鐵觜不獨有口才,兼有膽勇。諦聽之,乃云:『是臣則斷定不敢。』於是衆笑而退。」
荔枝熟,人未采,則百蟲不敢近;人纔采,則百鳥蝙蝠之類無不殘傷。故采荔枝者,日中而采之。
成都十邑,惟新繁稅平。初定稅時,有姓趙者,相地肥瘠,以為稅入輕重之數。至今人謂之「趙均平」。
有諫議周恂者,知安州時,一日之園,管園吏見一大蛇垂於欄楯之上,熟視之,乃周恂醉而假寐也。于壽亦嘗言:「周恂於相法為蛇精也。」
世言棘能辟霜,蓬能碎砂,物理相感也。有蓬生處則砂不聚;花果以棘圍之則茂。
世言疥有五德:不上面,仁也;喜得於人,義也;令人兩手揩擦, 【 令人兩手揩擦 按,類說卷二二、類苑卷五九引東齋記事,「兩」均作「叉」。】 禮也;生指罅骨節間,智也;癢必以時,信也。予嘗患此,自十一歲至於十九歲方愈。今六十有六,復患,知五德為最詳,故錄之。
●附錄(一)輯遺
承昭
陳從信
錢若水
王嗣宗
李文定
新羅
仰山神
梅公儀
魏侍郎
慢神速咎
罷睦親神御殿
寇萊公
改罪己詞
侍中村
對奴從良賜主姓
夢宣召賜對
○承昭
太祖欲開惠民、五丈二河,以便運載,吏督治有承昭者,江南人,諳水利,使董其役。承昭宣以都量河勢長短,計其廣深,次量鍤之闊狹,以鍤累尺,以尺累丈,定一夫自早達暮,合運若干鍤,計鑿若干土,總其都數,合用若干夫,以目奏上。太祖嘆曰:「不如所料,當斬於河。」至訖役,止衍九夫。上嘉之。又令督諸軍子弟濬池於朱明門外,以習水戰。後以防禦使從征太原,晉人嬰城堅拒,遂議攻討,以革內壯士,蒙之為洞而入。雖力攻不陷,師已老,上深憫之,且將視其洞,携藥劑、菓餌慰撫士卒。時李漢瓊為攻城總管,挽御衣以諫曰:「孤壘之危,何啻累卵;矢石如雨,陛下宜以社稷自重。」遂罷其幸,止行頒賚而已。既不克,又欲增兵,承昭奏曰:「陛下有不語兵千餘在左右,胡不用之。」上不寤。承昭以馬策指汾,太祖遂曉,大笑曰:「從何取土?」承昭乞紉布囊括土,投上流以塞之,不設板築,可成巨防。用其策,投土將半,水起一尋,城中危蹙,會大暑,復晉人間道求契丹援兵適至,遂議班師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二二)】
○陳從信
太宗居晉邸,知客押衙陳從信者心計精敏,掌官帑,輪指節以代運籌,絲忽無差。開寶初,有司秋奏:倉儲止盡明年二月。太宗因語之。從信曰:「但令起程,即計往復日數,以粮券併支,可以責其必歸之限,運至陳留,即預關主司,戒運徒先候於倉,無淹留之弊,每運可減二十日。楚泗至京,舊限八十日,一歲止三運,每運出淹留虛程二十日,歲自可漕一運。」太宗以白太祖,遂立為永制。一歲,晉邸歲終籌攢年費,何啻數百萬計,惟失五百金,屢籌不出。一蒼頭偶記之:晉王一日登府樓,遙觀尋種者,賞歎精捷,令某府庫取金五百與之,時從信不在,後失告之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二二)】
○錢若水
錢若水為同州推官,知州性褊急,數以胸臆決事不當。若水固爭不能得,輒曰:「當陪奉贖銅耳。」已而果朝廷及上司所駁,州官皆贖論。知州愧謝,已而復然,前後如此數矣。有富民家小女奴,逃亡不知所之,奴父母訟於州,命錄事參軍鞠之。錄事嘗貸錢於富民不獲,乃劾富民父子數人共殺女奴,棄屍水中,遂失其屍。或為元謀,或從而加罪,皆應死。富民不勝榜楚,自誣服。具上,州官審覆,無反異,皆以為得實。若水獨疑之,留其獄,數日不決。錄事詣若水聽事詬之曰:「若受富民錢,欲出其死罪邪。」若水笑謝曰:「今數人當死,豈可不少熟觀其獄詞邪。」留之且旬日,知州屢趣之不能得,上下皆怪之。若水一旦詣州,屏人言曰:「若水所以留其獄者,密使人訪求女奴,今得之矣。」知州驚曰:「安在?」若水因密使人送女奴於知州所,知州乃垂簾,引女奴父母問曰:「汝今見汝女識之乎?」對曰:「安有不識也。」因從簾中推出示之,父母泣曰:「是也。」乃引富民父子,悉破械縱之。其人號泣不肯去,曰:「微使君之賜,則某滅族矣。」知州曰:「推官之賜也,非我也。」其人趣詣若水聽事,若水閉門拒之,曰:「知州自求得之,我何與焉。」其人不得入,繞垣而哭,傾家貲以飯僧,為若水祈福。知州以若水雪寃死者數人,欲為之奏論其功,若水固辭曰:「若水但求獄事正,人不寃死耳,論功非其本心也,且朝廷若以此為若水功,當置錄事於何地邪。」知州歎服曰:「如此尤不可及矣。」錄事詣若水叩頭愧謝。若水曰:「獄情難知,偶有過誤,何謝也。」於是遠近翕然稱之。未幾,太宗聞之,驟加進擢,自幕職半歲中為知制誥,二年中為樞密副使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二二,司馬光涑水記聞卷二并見。)】
○王嗣宗
太宗時,王嗣宗以秘書丞知橫州。上遣武德辛之嶺南言冏察民間事,嗣宗執而杖之,械送闕下。因奏曰:「陛下不委任天下賢俊,而猥信此輩以為耳目,切為陛下不取。」上大怒,命械送嗣宗詣京師。既至,上怒解,喜嗣宗直節,遷太常博士、通判澶州。後知邠州事,有狐王廟,巫祝假之,以惑百姓,歷年甚久,舉州信重,前後長史皆先謁奠乃敢視事。嗣宗毀其廟,熏其穴,得狐數十頭,盡殺之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一七)】
河東忠列、宣勇鄉兵,結社買馬,以填廣銳禁軍。陝西振武亦然。其後宣毅義勇,官助其價,使買馬高大,亦以外填廣銳。大中祥符七年,以歸義軍留後曹賢順為節度,又以其弟賢惠檢校刑部尚書、知瓜州。至天聖元年閏九月,始遣人貢方物來謝,遠人去來疏數,於中國無所輕重,有道亦任之而已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七五)】
楊文公知舉於都堂,簾下大笑,真宗知之,既開院上殿,怪問:「貢舉中何得多笑?」對曰:「舉人有上請堯、舜是幾時事,臣對以有疑時不要使。以故同官俱笑。」真宗亦為之笑。
【 (輯自類苑卷六六)】
王文正公旦,相真宗僅二十年,時值四夷納款,海內無事,天書薦降,祥瑞沓臻,而大駕封岱祠汾,皆為儀衛使扈蹕。處士魏野獻詩曰:「太平宰相年年出,君在中書十四秋。西祀東封俱已畢,可能來伴赤松遊。」世傳王公嘗記前世為僧,與唐房太尉事頗相類,及將捐館,遺命剔髮,以僧服斂。家人不欲,止以褐一襲納諸棺。然公風骨清峭,項微結喉,有僧相。人皆謂其寒薄,獨一善相者目之曰:「公名位俱極,但祿氣不豐耳。」故旦雖位極一品,而飲啗全少,家亦不畜聲伎。晚年移疾在告,真宗嘗密賚白金五十兩,旦表謝曰:「已恨多藏,況無用處。」竟不之受,其清苦如此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一二)】
○李文定
李文定公為參知政事,時仁宗為皇太子,文定兼賓客。一日,召對滋福殿,欲相之,固辭。俄而太子出,謝曰:「蒙恩以賓客為宰相。」真宗顧謂曰:「尚可辭耶?」乃拜吏部侍郎、兼太子少傅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久之,與丁謂爭事罷。天下之人皆以亮直許之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一0)】
○新羅
天聖中,新羅人來朝貢,因往國子監市書。是時,直講李畋監書庫,遺畋松子髮之類數種,曰:「生芻一束,其人如玉。」畋答以:「某有官守,不敢當。」復還之,曰:「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。」於是,使者起而折旋,道不敢者三。新羅箕子之國,至今敦禮義,有古風焉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七八)】
○仰山神
袁州仰山神祠,自唐以來威靈頗著,幅員千里之內,事之甚謹。柔毛之獻,歲時相繼,故動以數百羊為羣。祖擇之向以太常博士知宜春,公帑不甚豐,遇厨餼將匱,致奠于神,啟其故。命衙校持盃,校執羣羊,卜之,得吉告。即已一禱必驅數十頭歸,垂盡,復禱,竟亦無他。
【 (輯自類苑卷六九)】
○梅公儀
梅公儀知滑州,夜中河決,即部官吏兵卒走河上疊掃,掃不足,拆官私屋楗塞。俄有一白鬚翁,載一船稭稈,中流而下,佐助填疊,遂定。平曉,不知白鬚翁所在,以為神也。州民請為公儀立頌功德碑,朝廷止降詔以褒獎。
【 (輯自類苑卷六九)】
○魏侍郎
魏侍郎瓘初知廣州,忽子城一角頹,執得一古塼,塼面範四大字云:「委於鬼工」。蓋合而成魏也。感其事,大築子城。纔罷,詔還,除仲待制簡代之。未幾,儂智高寇廣,其城一擊而摧,獨子城堅完,民逃於中,獲生者甚衆。賊退,帥謫筠州。朝廷以公有前知之備,加諫議,再知廣。二年召還。公築城之効,自論久不報,有感懷詩曰:「羸羸霜髮一衰翁,蹤跡年來類斷蓬。萬里遠歸雙闕下,一身閑在衆人中。螭頭賜對恩雖厚,雉堞論功事已空。淮上有山歸未得,獨揮清涕向春風。」文潞公采詩進呈,加龍圖閣,尹京。魏詩甚精處,五羊書事曰:「誰言嶺外無霜雪,何事秋來亦滿頭。」
【 (輯自類苑卷二二,湘山野錄卷中并見)】
○慢神速咎
虞部員外郎張著通判潭州,春時祀於南嶽,舊制:設位于壇,敷席于地,列籩簋牲醴之品。當設席之際,著往往以一足指畫。祀罷還府,墜馬折足而卒。三司副使李壽朋奉勅祭西太一宮。李平生不能食素,是日五鼓奉祀,遂茹葷而往,方升殿,暴得疾,口鼻流血,左右扶下殿已卒矣。噫!然也慢神而速咎邪,何誅責之遽也,可畏哉!
【 (輯自類苑卷六九)】
○罷睦親神御殿
嘉祐中,修睦親宅神御殿。歐永叔言:「祖宗廟貌,非人臣私家所宜有者。」劉貢父亦謂為然。詔下兩制、臺諫官、禮官議。而引漢韋元成議春秋之義:「父不祭於支庶之室,君不祭於臣僕之家,王不祭於下土諸侯。」遂罷郡國廟。於是罷修神御殿。
【 (輯自類苑卷三三)】
○寇萊公
寇萊公嘗知鄧州,鄧人至今廟祀之。熙寧中,侍讀學士陳和叔知州,下令閉廟,不得修祀。一日,陳方食,夾子忽就楪失之,已而乃見在萊公祠外土偶手中。陳大怖駭,立牓示百姓,依舊祭享。
【 (輯自類苑卷六九)】
予嘗使契丹,接伴使蕭慶者謂予言:「達怛人不粒食,家養牝牛一二,飲其乳,亦不食肉,糞汁而飲之,腸如■〈觔〉,雖中箭不死。」
【 (輯自類苑卷七八)】
○改罪己詞
仁宗時,書詔未嘗改易。慶曆七年春旱,楊億甫草詔,既進,上以罪己之詞未至,改云:「乃自去冬時雪不降,今春太旱,赤地千里,天威震動,以戒朕躬。茲用屈己下賢,歸誠上叩,冀高穹之降監,憫下民之無辜,與其降疾於人,不若移災於朕。」自今避殿減膳,許中外實封言事。
【 (輯自曾慥類說卷二二)】
天禧初,薛簡肅公為江淮發運使,辭王文正公,王無他語,但云:「東南民力竭矣。」薛退而謂人曰:「真宰相之言也。」
【 (輯自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九0)】
洪州別駕王蒙正除名,配廣南編管,永不錄用。初,其父婢霍撾登聞鼓,訴蒙正誣其所生為異姓,以規取財產。及置獄益州鞫之,并得蒙正嘗與霍私通事,故再貶之。其女嫁劉從德,詔:「自今不得入內,及它子孫不得與皇族為婚姻。」初,劉美為嘉州都監,蒙正欲嫁女與其子從德,蒙正父有才智,獨不肯。蒙正固請之,一日,以婚書告家廟,父大慟曰:「吾世為民,未嘗有通婚戚里者,今而後必破吾家矣。」
【 (輯自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二0)】
知渭州、端明殿學士、禮部侍郎張方平為戶部侍郎、知益州。方平初以父老不得迎侍辭,上曰:「久知此條貫不便,但以祖宗故事不欲更變,因卿行便,可迎侍。去,當令中書罷此條貫。」方平惶恐奏:「祖宗著令,安可以臣故輕議更變也。」
【 (輯自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七六)】
○侍中村
賈直孺黯嘗言:襄州居喪時,家中若有人呼侍中云。一日,為其父尋葬地,有人前引曰:「侍中村。」其後,居京城之西,鄰婦心恙,踰牆言為其夫所苦,我來告賈侍中。直孺益自信。未幾,為侍讀學士、給事中,卒於城西第。其偶然乎?將鬼告之乎?果告之,鬼亦然戲謔矣。
【 (輯自永樂大典卷三五七九)】
○對奴從良賜主姓
太祖時雷德驤判大理寺,因奏事問以律,奴從良賜主姓如何,或以為文誤是否。對曰:「不然,蓋慮後世或通婚姻故也。」太祖拱手莊色曰:「是也。」乃詔異日如衩衣不得奏事。
【 (輯自孫逢吉職官分紀卷一九)】
○夢宣召賜對
蔡子直識英宗皇帝於藩邸,為最舊,既即位久之,以樞密直學士知秦州,英宗上仙不及見。一日夢宣召賜對,又賜茶,既而辭出。因留之曰:「只住此,更毋得去。」寤而記憶乃靈駕發引日,因大慟哭,遂得疾,日中而卒,其幽冥之感有如此焉。
【 (輯自職官分紀卷一五,類說卷二二并見)】
●附錄(二)
范景仁墓誌銘(蘇軾)
宋史卷三三七范鎮傳
○范景仁墓誌銘(蘇軾)
熙寧、元豐間,士大夫論天下賢者,必曰君實、景仁。其道德風流,足以師表當世;其議論可否,足以榮辱天下。二公蓋相得歡甚,皆自以為莫及,曰:「吾與子生同志,死當同傳。」而天下之人,亦無敢優劣之者。二公既約更相為傳,而後死者則誌其墓。故君實為景仁傳,其略曰:「呂獻可之先見,景仁之勇決,皆予所不及也。」軾幸得游二公間,知其平生為詳,蓋其用捨大節,皆不謀而同。如仁宗時論立皇嗣,英宗時論濮安懿王稱號,神宗時論新法,其言若出一人,相先後如左右手。故君實常謂人曰:「吾與景仁兄弟也,但姓不同耳。」然,至於論鐘律,則反復相非,終身不能相一。君子是以知二公非苟同者。君實之沒,軾既狀其行事以授景仁,景仁誌其墓,而軾表其墓道。今景仁之墓,其子孫皆以為「君實既沒,非子誰當誌之。且吾先君,子之益友也。」其可以辭?
公姓范氏,諱鎮,字景仁。其先自長安徙蜀。六世祖隆,始葬成都之華陽。曾祖諱昌祐,妣索氏。祖諱璲,妣張氏。累世皆不仕。考諱度,贈開府儀同三司,妣李氏,贈榮國太夫人,龐氏贈昌國太夫人。開府以文藝節行,為蜀守張詠所知,有子三人:長曰鎡,終隴城令;次曰鍇,終衛尉寺丞;公其季也,四歲而孤,從二兄為學。
薛奎守蜀,道遇鎡,求士可客者,鎡以公對。公時年十八,奎與語奇之,曰:「大范恐不壽,其季廊廟人也。」還朝與公俱。或問奎入蜀所得,曰:「得一偉人,當以文學名於世。」時故相宋庠與弟祁名重一時,見公稱之。祁與為布衣交,由是名動場屋。
舉進士,為禮部第一。故事,殿廷唱第過三人,則禮部第一人者,必越次抗聲自陳,因擢置上第。公不肯自言,至第七十九人,乃出拜,退就列,無一言,廷中皆異之。
釋褐為新安主簿,宋綬留守西京,召置國子監,使教諸生,秩滿,又薦諸朝,為東監直講。用參知政事王舉正薦,召試學士院,除館閣校勘,充編修唐書官。當遷校理,宰相龐籍言公有異材,恬於進取。特除直祕閣,為開封推官。擢起居舍人、知諫院、兼管句國子監。上疏論:「民力困弊,請約祖宗以來官吏兵數,酌取其中為定制,以今賦入之數十七為經費,而儲其三以備水旱非常。」又言:「古者冢宰制國用,唐以宰相兼鹽鐵、轉運,或判戶部度支。今中書主民,樞密主兵,三司主財,各不相知。故財已匱,而樞密益兵無窮;民已困,而三司取財不已。請使中書、樞密通知兵民財利大計,與三司同制國用。」
葬溫成皇后,太常議禮,前謂之園,後謂之園陵,宰相劉沆前為監護使,後為園陵使。公言:「嘗聞法吏舞法矣,未聞禮官舞禮也。請詰問前後議異同狀。」又請罷焚瘞錦繡、珠玉,以紓國用。從之。時有敕:「凡內降不如律令者,令中書、樞密院及所屬執奏。」未及一月,而內臣無故改官者,一日至五六人。公乞正大臣被詔故違不執奏之罪。石全斌以護溫成葬,除觀察使。凡治葬事者,皆遷兩官。公言:「章獻、章懿、章惠三太后之葬,推恩皆無此比。乞追還全斌等告敕。」
文彥博、富弼入相,百官郊迎。時兩制不得詣宰相居第,百官不得間見。公言:「隆之以虛禮,不若開之以至誠。乞罷郊迎,而除謁禁,以通天下之情。」議減任子及每歲取士,皆公發之。又乞令宗室屬疎者補外官,仁宗曰:「卿言是也。顧恐天下謂朕不能睦族耳。」公曰:「陛下甄別其賢者顯用之,不沒其能,乃所以睦族也。」雖不行,至熙寧初,卒如公言。
仁宗性寬容,言事者務訐以為名,或誣人陰私。公獨引大體,略細故。時陳執中為相,公嘗論其無學術,非宰相器。及執中嬖妾笞殺婢,御史劾奏,欲逐去之。公言:「今陰陽不和,財匱民困,盜賊滋熾,獄犴充斥,執中當任其咎。閨門之私,非所以責宰相。」識者韙之。
仁宗即位三十五年,未有繼嗣。嘉祐初得疾,中外危恐,不知所為。公獨奮曰:「天下事尚有大於此者乎?」即上疏曰:「太祖捨其子而立太宗,此天下之大公也。周王既薨,真宗取宗室子養之宮中,此天下之大慮也。願陛下以太祖之心,行真宗故事,擇宗室賢者,異其禮物,而試之政事,以繫天下心。」章累上,不報,因闔門請罪。會有星變,其占為急兵。公言:「國本未立,若變起倉卒,禍不可以前料,兵孰急於此者乎?今陛下得臣疏,不以留中而付中書,是欲使大臣奉行也。臣兩至中書,大臣皆設辭以拒臣,是陛下欲為宗廟社稷計,而大臣不欲也。臣竊原其意,特恐行之而陛下中變耳。中變之禍,不過於死,而國本不立,萬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憂,則其禍豈獨一死而己哉!夫中變之禍,死而無愧,急兵之憂,死且有罪。願以此示大臣,使自擇而審處焉。」聞者為之股栗。
除兼侍御史知雜事,公以言不從,固辭不受。執政謂公:「上之不豫,大臣嘗建此策矣。今間言已入,為之甚難。」公復移書執政曰:「事當論其是非,不當問其難易。速則濟,緩則不及,此聖賢所以貴機會也。諸公言今日難於前日,安知他日不難於今日乎?」凡見上面陳者三,公泣,上亦泣,曰:「朕知卿忠,卿言是也,當更俟三二年。」凡章十九上,待罪百餘日,須髮為白。朝廷不能奪,乃罷知諫院,改集賢殿修撰,判流內銓,修起居注,除知制誥。公雖罷言職,而無歲不言儲嗣事。以仁宗春秋益高,每因事及之,冀以感動上心。及為知制誥,正謝,上殿面論之,曰:「陛下許臣,今復三年矣,願早定大計。」明年,又因祫享,獻賦以諷。其後韓琦卒定策立英宗。
遷翰林學士,充史館修撰,改右諫議大夫。英宗即位,遷給事中,充仁宗山陵禮儀使。坐誤遷宰臣官,改翰林侍讀學士,復為翰林學士。中書奏請追尊濮安懿王,下兩制議,以為宜稱皇伯,高官大國,極其尊榮,非執政意。更下尚書省集議,已而臺諫爭言其不可,乃下詔罷議,令禮官檢詳典禮以聞。公時判太常寺,率禮官上言:「漢宣帝於昭帝為孫,光武於平帝為祖,則其父容可以稱皇考,然議者猶非之,謂其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統也。今陛下既考仁宗,又考濮安懿王,則其失非特漢宣、光武之比矣。凡稱帝若皇若皇考,立寢廟,論昭穆,皆非也。」於是具列儀禮及漢儒論議、魏明帝詔為五篇,奏之。
以翰林侍讀學士出知陳州。陳饑,公至三日,發庫廩三萬貫石以貸,不及奏。監司繩之急,公上書自劾,詔原之。是歲大熟,所貸悉還。陳人至今思之。神宗即位,遷禮部侍郎,召還,復為翰林學士兼侍讀、羣牧使、勾當三班院、知通進銀臺司。公言:「故事,門下封駮制敕,省審章奏,糾舉違滯,著於所授敕,其後刊去,故職寖廢,請復之,使知所守。」從之。糾察在京刑獄。
王安石為政,始變更法令,改常平為青苗法。公上疏曰:「常平之法,始於漢之盛時,視穀貴賤發斂,以便農末,最為近古,不可改。而青苗行於唐之衰亂,不足法。且陛下疾富民之多取而少取之,此正百步與五十步之間耳。今有二人坐市貿易,一人下其值以相傾奪,則人皆知惡之,其可以朝廷而行市道之所惡乎?」疏三上,不報。邇英閣進讀,與呂惠卿爭論上前。因論舊法預買紬絹,亦青苗之比,公曰:「預買,亦敝法也。若陛下躬節儉,府庫有餘,當并預買去之,奈何更以為比乎?」韓琦上疏極論新法之害,安石使送條例司疏駮之,諫官李常乞罷青苗錢,安石令常分析,公皆封還其詔。詔五下,公執如初。
司馬光除樞密副使,光以所言不行,不敢就職。詔許辭免,公再封還之。上知公不可奪,以詔直付光,不由門下。公奏:「由臣不才,使陛下廢法,有司失職,乞解銀臺司。」許之。會有詔舉諫官,公以軾應詔,而御史知雜謝景溫彈奏軾罪。公又舉孔文仲為賢良,文仲對策,極論新法之害,安石怒,罷文仲歸故官。公上疏爭之,不報。時年六十三,即上言:「臣言不行,無顏復立於朝,請致仕。」疏五上,最後指言安石以喜怒賞事,曰:「陛下有納諫之資,大臣進拒諫之計;陛下有愛民之性,大臣用殘民之術。」安石大怒,自草制極口詆公。落翰林學士,以本官致仕。聞者皆為公懼,公上表謝,其略曰:「雖曰乞身而去,敢忘憂國之心?」又曰:「望陛下集羣議為耳目,以除壅蔽之姦;任老成為腹心,以養和平之福。」天下聞而壯之。安石雖詆之深,人更以為榮焉。公既退居,專以讀書賦詩自娛。客至,輒置酒盡歡,或勸公稱疾杜門,公曰:「死生禍福,天也,吾其如天何!」同天節乞隨班上壽,許之,遂著為令。久之,歸蜀,與親舊樂飲,賑施其貧者,期年而後還。軾得罪,下御史臺獄,索公與軾往來書疏文字甚急,公猶上書救軾不已。朝廷有大事,輒言之。
官制行,改正議大夫,今上即位,遷光祿大夫。初,英宗即位,祔仁宗主而遷僖祖,及神宗即位,復還僖祖而遷順祖。公上言:「太祖起宋州,有天下,與漢高祖同。僖祖不當復還,乞下百官議。」不報。及上即位,公又言乞遷僖祖,正太祖東嚮之位。時年幾八十矣。
韓維上言:「公在仁宗朝,首開建儲之議,其後大臣繼有論奏。先帝追錄其言,存沒皆推恩,而鎮未嘗以語人,人亦莫為言者。雖顏子不伐善,介子推不言祿,不能過也。」悉以公十九疏上之。拜端明殿學士,特詔長子清平縣令百揆改宣德郎,且起公兼侍讀,提舉中太一宮。詔語有曰:「西伯善養,二老來歸;漢室卑詞,四臣入侍。為我強起,無或憚勤。」公固辭不起,天下益高之。改提舉嵩山崇福宮。公仲兄之孫祖禹,為著作郎,謁告省公于許。因復賜詔及龍茶一合,存問甚厚。數月復告老,進銀青光祿大夫,再致仕。
初,仁宗命李照改定大樂,下王朴樂三律。皇祐中,又使胡瑗等考正,公與司馬光皆與。公上疏論律尺之法,又與光往復論難,凡數萬言,自以為獨得於心。元豐三年,神宗詔公與劉几定樂。公曰:「定樂當先正律。」上曰:「然,雖有師曠之聰,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。」公作律尺、龠合、升斗、豆區、鬴斛,欲圖上之,又乞訪求真黍,以定黃鍾。而劉几即用李照樂,加用四清聲而奏樂成。詔罷局,賜賚有加。公謝曰:「此劉几樂也,臣何與焉。」及提舉崇福宮,欲造樂獻之,自以為嫌,乃先請致仕。既得謝,請太府銅為之,逾年乃成,比李照樂下一律有奇。二聖御延和殿,召執政同觀,賜詔嘉獎。以樂下太常,詔三省、侍從、臺閣之臣,皆往觀焉。時公已屬疾,樂奏三日而薨,實元祐三年閏十二月癸卯朔,享年八十一。訃聞,輟視朝一日,贈右金紫光祿大夫,謚曰忠文。
公雖以上壽貴顯,考終於家,無所憾者,而士大夫惜其以道德事明主,閱三世,皆以剛方難合,故雖用而不盡。及上即位,求人如不及,厚禮以起公,而公已老,無意於世矣。故聞其喪,哭之皆哀。
公清明坦夷,表裏洞達,遇人以誠,恭儉慎默,口不言人過。及臨大節,決大議,色和而語壯,常欲繼之以死,雖在萬乘前,無所屈。篤於行義,奏補先族人而後子孫,鄉人有不克婚葬者,輒為主之。客其家者,常十餘人,雖僦居陋巷,席地而坐,飲食必均。兄鎡,卒于隴城,無子。聞其有遺腹子在外,公時未仕,徒步求之兩蜀間,二年乃得之,曰:「吾兄異於人,體有四乳,是兒亦必然。」已而果然,名之曰百常,以公蔭今為承議郎。公少受學於鄉先生龐直溫,直溫之子昉卒於京師,公娶其女為孫婦,養其妻子終身。
其學本於六經仁義,口不道佛、老、申、韓異端之說。其文清麗簡遠,學者以為師法。凡二入翰林,知嘉祐二年、六年、八年及治平二年貢舉,門生滿天下,貴顯者不可勝數。詔修唐書、仁宗實錄、玉牒、日曆類篇,凡朝廷有大述作、大議論,未嘗不與。契丹、高麗皆知誦公文賦。少時嘗賦長嘯,却胡騎,及奉使契丹,虜相目曰,此「長嘯公」也。其後,兄子百祿亦使虜,虜首問公安否。有文集一百卷、諫垣集十卷、內制集三十卷、外制集十卷、正言三卷、樂書三卷、國朝韻對三卷、國朝事始一卷、東齋記事十卷、刀筆八卷。
積勳柱國,累封蜀郡開國公,食邑加至二千六百戶,實封五百戶。娶張氏,追封清河郡君,再娶李氏,封長安郡君。子男五人:長曰燕孫,未名而卒;次百揆,宣德郎,監中岳廟;次百嘉,承務郎,先公一年卒;次百歲,太康主簿,先公六年卒;次百慮,承務郎。女一人,嘗適左司諫吴安詩,復歸以卒。孫男十人:祖直,襄州司戶參軍;祖朴,長社主簿;祖野、祖平,假承務郎;祖封,右承奉郎;祖耕,承務郎;祖淳、祖舒、祖京、祖恩。孫女六人,曾孫女三人。
公晚家于許。許人愛而敬之,其薨也,里人皆出涕。以元祐四年八月己未,葬于汝之襄城縣汝安鄉推賢里。夫人李氏祔。
公始以詩賦為名進士,及為館閣侍從,以文學稱。雖屢諫爭及論儲嗣事,朝廷信其忠,然事頗秘,世亦未盡知也。其後議濮安懿王稱號,守禮不回,而名益重。及論熙寧新法,與王安石、呂惠卿辨論,至廢黜不用,然後天下翕然師尊之。無貴賤賢愚,謂之景仁,而不敢名。有為不義,必畏公知之。公既得謝,軾往賀之曰:「公雖退,而名益重矣。」公愀然不樂曰:「君子言聽計從,消患於未萌,使天下陰受其賜,無智名,無勇功,吾猶不得為此,命也夫!使天下受其害,而吾享其名,吾何心哉!」軾以是愧公。
銘曰:凡物之生,莫累於名;人顧趨之,以累為榮。神人無名,欲知者希;人顧憂之,以希為悲。熙寧以來,孰擅茲器?嗟嗟先生,名所不置。君實在洛,公在潁昌;皆欲忘民,民不汝忘。君實既來,遁歸于洛;縶而維之,莫之勝脫。為天相君,為君牧民;道遠年徂,卒徇以身。公獨堅臥,三詔不起;遂解天刑,竟以樂死。世皆謂公,貴身賤名;孰知其功,聖人之清。貪夫以廉,懦夫以立;不尸其功,無喪無得。君實之用,出而時施;如彼水火,寧除渴飢。公雖不用,亦相其行;如彼山川,出雲相望。公維蜀人,乃葬于汝;子孫不忘,尚告來者。
○宋史卷三三七范鎮傳
范鎮字景仁,成都華陽人。薛奎守蜀,一見愛之,館於府舍,俾與子弟講學。鎮益自謙退,每步行趨府門,踰年,人不知其為帥客也。及還朝,載以俱。有問奎入蜀何所得,曰:「得一偉人,當以文學名世。」宋庠兄弟見其文,自謂弗及,與為布衣交。
舉進士,禮部奏名第一。故事,殿廷唱第過三人,則首禮部選者,必越次抗聲自陳,率得置上列。吴育、歐陽脩號稱耿介,亦從衆。鎮獨不然,同列屢趣之,不為動。至第七十九人,乃隨呼出應,退就列,無一言,廷中皆異之。自是舊風遂革。
調新安主簿,西京留守宋綬延置國子監,薦為東監直講。召試學士院,當得館閣校理,主司妄以為失韻,補校勘。人為忿鬱,而鎮處之晏如。經四年,當遷,宰相龐籍言:「鎮有異材,不汲汲於進取。」超授直祕閣,判吏部南曹、開封府推官。擢起居舍人、知諫院。上疏論:「民力困敝,請約祖宗以來官吏兵數,酌取其中為定制,以今賦入之數什七為經費,儲其三以備水旱非常。」又言:「周以冢宰制國用,唐以宰相判鹽鐵、度支。今中書主民,樞密主兵,三司主財,各不相知。財已匱,樞密益兵無窮;民已困,三司取財不已。請使二府通知兵民大計,與三司同制國用。」
契丹使至,虛聲示彊,大臣益募兵以塞責,歲費百千萬。鎮言:「備契丹莫若寬三晉之民,備靈夏莫若寬秦民,備西南莫若寬越、蜀之民,備天下莫若寬天下之民。夫兵所以衛民而反殘民,臣恐異日之憂不在四夷,而在冗兵與窮民也。」
商人輸粟河北,取償京師,而榷貨不即予鈔,久而鬻之,十才得其六。或建議出內帑錢,稍增價與市,歲可得羡息五十萬。鎮謂:「外府內帑,均為有司。今使外府滯商人,而內帑乘急以牟利,至傷國體。」仁宗遽止之。
葬溫成后,太常議禮,前謂之園,後謂之陵,宰相劉沆前為監護使,後為園陵使。鎮曰:「嘗聞法吏舞法矣,未聞禮官舞禮也。請詰前後議禮異同狀。」集賢校理刁約論壙中物侈麗,吴充、鞠真卿爭論禮,并補外,皆上章留之。石全斌護葬,轉觀察使,他吏悉優遷兩官。鎮言:「章獻、章懿、章惠三后之葬,推恩皆無此比。乞追還全斌等告敕。」副都知任守忠、鄧保吉同日除官,內臣無故改官者又五六人。時有敕,凡內降非準律令者,並許執奏。曾未一月,大臣輒廢不行。鎮乞正中書、樞密之罪,以示天下。
帝天性寬仁,言事者競為激訐,至污人以帷箔不可明之事。鎮獨務引大體,非關朝廷安危,生民利疚,則闊略不言。陳執中為相,鎮論其無學術,非宰相器。及嬖妾笞殺婢,御史劾奏,欲逐去之。鎮言:「今陰陽不和,財匱民困,盜賊滋熾,獄犴充斥,執中當任其咎。御史捨大責細,暴揚燕私,若用此為進退,是因一婢逐宰相,非所以明等級,辨堂陛。」識者韙之。
文彥博、富弼入相,詔百官郊迎。鎮曰:「隆之以虛禮,不若推之以至誠。陛下用兩人為相,舉朝皆謂得人。然近制,兩制不得詣宰相居第,百官不得間見,是不推之以誠也。願罷郊迎,除謁禁,則於御臣之術為兩得矣。」議減任子及每歲取士,皆自鎮發之。又乞令宗室疎屬補外官,帝曰:「卿言是也。顧恐天下謂朕不能睦族耳。」鎮曰:「陛下甄別其賢者用之,不沒其能,乃所以睦族也。」雖不行,至熙寧初,卒如其言。
帝在位三十五年,未有繼嗣。嘉祐初,暴得疾,中外大小之臣,無不寒心,莫敢先言者。鎮獨奮曰:「天下事尚有大於此者乎?」即拜疏曰:「置諫官者,為宗廟社稷計。諫官而不以宗廟社稷計事陛下,是愛死嗜利之人,臣不為也。方陛下不豫,海內皇皇莫知所為,陛下獨以祖宗後裔為念,是為宗廟之慮,至深且明也。昔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,天下之大公也。真宗以周王薨,養宗子於宮中,天下之大慮也。願以太祖之心,行真宗故事,拔近屬之尤賢者,優其禮秩,置之左右,與圖天下事,以繫億兆人心。」
疏奏,文彥博使客問何所言,以實告,客曰:「如是,何不與執政謀?」鎮曰:「自分必死,故敢言。若謀於執政,或以為不可,豈得中輟乎?」章累上,不報。執政諭之曰:「奈何效希名干進之人。」鎮貽以書曰:「比天象見變,當有急兵,鎮義當死職,不可死亂兵之下。此乃鎮擇死之時,尚何顧希名干進之嫌哉?」又言:「陛下得臣疏,不以留中而付中書,是欲使大臣奉行也。臣兩至中書,大臣皆設辭拒臣,是陛下欲為宗廟社稷計,而大臣不欲也。臣竊原大臣畏避之意,恐行之而陛下中變耳。中變之禍,不過一死。國本不立,萬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變,死且有罪,其為計亦已疎矣。願以臣章示大臣,使其自擇死所。」聞者股栗。
除兼侍御史知雜事,鎮以言不從,固辭。執政諭鎮曰:「今間言已入,為之甚難。」鎮復書執政曰:「事當論其是非,不當問其難易。諸公謂今日難於前日,安知異日不難於今日乎?」凡見上面陳者三,言益懇切。鎮泣,帝亦泣,曰:「朕知卿忠,卿言是也,當更俟三二年。」章十九上,待命百餘日,鬚髮為白。朝廷知不能奪,乃罷知諫院,改集賢殿修撰,糾察在京刑獄,同修起居注,遂知制誥。鎮雖解言職,無歲不申前議。見帝春秋益高,每因事及之,冀以感動帝意。至是,因入謝,首言:「陛下許臣,今復三年矣,願早定大計。」又因祫享,獻賦以諷。其後韓琦遂定策立英宗。
遷翰林學士。中書議追尊濮王,兩制、臺諫與之異,詔禮官檢詳典禮。鎮判太常寺,率其屬言:「漢宣帝於昭帝為孫,光武於平帝為祖,其父容可稱皇考,議者猶非之,謂其以小宗合大宗之統也。今陛下既以仁宗為考,又加於濮王,則其失非特漢二帝比。凡稱帝若考,若寢廟,皆非是。」執政怒,召鎮責曰:「方令檢詳,何遽列上!」鎮曰:「有司得詔,不敢稽留,即以聞,乃其職也。奈何更以為罪乎?」會草制,誤遷宰相官,改侍讀學士。
明年,還翰林,出知陳州。陳方饑,視事三日,擅發錢粟以貸。監司繩之急,即自劾,詔原之。是歲大熟,所貸悉還。神宗即位,復為翰林學士兼侍讀、知通進銀臺司。故事,門下封駁制旨,省審章奏,糾擿違滯,皆著所授敕,後乃刊去。鎮始請復之,使知所守。
王安石改常平為青苗,鎮言:「常平之法,起於漢盛時,視穀貴賤發斂,以便農末,最為近古,不可改。而青苗行於唐之衰世,不足法。且陛下疾富民之多取而少取之,此正百步、五十步之間耳。今有兩人坐市貿易,一人故下其直以相傾,則人皆知惡之,可以朝廷而行市道之所惡乎?」呂惠卿在邇英言:「今預買紬絹,亦青苗之比。」鎮曰:「預買,亦敝法也。若府庫有餘,當并去之,豈應援以為比。」韓琦極論新法之害,送條例司疏駁,李常乞罷青苗錢,詔令分析,鎮皆封還。詔五下,鎮執如初。
司馬光辭樞密副使,詔許之,鎮再封還。帝以詔直付光,不由門下。鎮奏曰:「由臣不才,使陛下廢法,有司失職,乞解銀臺司。」
舉蘇軾諫官,御史謝景溫奏罷之;舉孔文仲制科,文仲對策,論新法不便,罷歸故官。鎮皆力爭之,不報。即上疏曰:「臣言不行,無顏復立於朝,請謝事。臣言青苗不見聽,一宜去;薦蘇軾、孔文仲不見用,二宜去。李定避持服,遂不認母,壞人倫,逆天理,而欲以為御史,御史臺為之罷陳薦,舍人院為之罷宋敏求、呂大臨、蘇頌,諫院為之罷胡宗愈。王韶上書肆意欺罔,以興造邊事,事敗,則置而不問,反為之罪帥臣李師中。及御史一言蘇軾,則下七路掎摭其過;孔文仲則遣之歸任。以此二人況彼二人,事理孰是孰非,孰得孰失,其能逃聖鑒乎?言青苗有見效者,不過歲得什百萬緡錢,緡錢什百萬,非出於天,非出於地,非出於建議者之家,蓋一出於民耳。民猶魚也,財猶水也,養民而盡其財,譬猶養魚而竭其水也。」
疏五上,其後指安石用喜怒為賞,曰:「陛下有納諫之資,大臣進拒諫之計;陛下有愛民之性,大臣用殘民之術。臣知言入觸大臣之怒,罪且不測。然臣職獻替而無一言,則負陛下矣。」疏入,安石大怒,持其疏至手顫,自草制極詆之。以戶部侍郎致仕,凡所得恩典,悉不與。鎮表謝,略曰:「願陛下集羣議為耳目,以除壅蔽之姦;任老成為腹心,以養和平之福。」天下聞而壯之。安石雖詆之深切,人更以為榮。既退,蘇軾往賀曰:「公雖退,而名益重矣!」鎮愀然曰:「君子言聽計從,消患於未萌,使天下陰受其賜,無智名,無勇功;吾獨不得為此,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,吾何心哉!」日與賓客賦詩飲酒,或勸使稱疾杜門,鎮曰:「死生禍福,天也,吾其如天何!」同天節乞隨班上壽,許之,遂為令。軾得罪,下臺獄,索與鎮往來書文甚急,猶上書論救。久之,徙居許。
哲宗立,韓維言:「鎮在仁宗時,首啟建儲之議,未嘗以語人,人亦莫為言者。」具以十九疏上之。拜端明殿學士,起提舉中太一宮兼侍讀,且欲以為門下侍郎。鎮雅不欲起,從孫祖禹亦勸止之,遂固辭,改提舉崇福宮。祖禹謁告歸省,詔賜以龍茶,存勞甚渥。復告老,以銀青光祿大夫再致仕,累封蜀郡公。
鎮於樂尤注意,自謂得古法,獨主房庶以律生尺之說。司馬光謂不然,往復論難,凡數萬言。初,仁宗命李照改定大樂,下王朴樂二律。皇祐中,又詔胡瑗等考正。神宗時詔鎮與劉几定之。鎮曰:「定樂當先正律。」神宗曰:「然,雖有師曠之聰,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。」鎮作律尺、龠合、升斗、豆區、鬴斛,欲圖上之,又乞訪求真黍,以定黃鐘。而劉几即用李照樂,加用四清聲而奏樂成。詔罷局,賜賚有加。鎮曰:「此劉几樂也,臣何與焉。」至是,乃請太府銅為之,逾年而成,比李照樂下一律有奇。帝及太皇太后御延和殿,召執政同閱視,賜詔嘉獎。下之太常,詔三省、侍從、臺閣之臣,皆往觀焉。鎮時已屬疾,樂奏三日而薨,年八十一。贈金紫光祿大夫,謚曰忠文。
鎮平生與司馬光相得甚驩,議論如出一口,且約生則互為傳,死則作銘。光生為鎮傳,服其勇決;鎮復銘光墓云:「熙寧姦朋淫縱,險詖憸猾,賴神宗洞察于中。」其辭峻。光子康屬蘇軾書之,軾曰:「軾不辭書,懼非三家福。」乃易他銘。
鎮清白坦夷,遇人必以誠,恭儉慎默,口不言人過。臨大節,決大議,色和而語壯,常欲繼之以死,雖在萬乘前,無所屈。篤於行義,奏補先族人而後子孫,鄉人有不克婚葬者,輒為主之。兄鎡,卒于隴城,無子,聞其有遺腹子在外,鎮時未仕,徒步求之兩蜀間,二年乃得之,曰:「吾兄異於人,體有四乳,是兒亦必然。」已而果然,名曰百常。少受學於鄉先生龐直溫,直溫子昉卒于京師,鎮娶其女為孫婦,養其妻子終身。
其學本六經,口不道佛、老、申、韓之說。契丹、高麗皆傳誦其文。少時賦長嘯,却胡騎,晚使遼,人相目曰:此「長嘯公」也。兄子百祿亦使遼,遼人首問鎮安否。
●附錄(三)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
東齋記事六卷 【 永樂大典本,】 宋范鎮撰。鎮字景仁,華陽人,事跡具宋史本傳。是書據其自序,乃元豐中作。宋藝文志作十二卷,文獻通考作十卷,舊本久佚,未能考其孰是。今採輯永樂大典所收,以類編次,釐為五卷。又江少虞事實類苑、曾慥類說,亦多引之,今刪除重複,續為補遺一卷。雖未必鎮之完書,然以宋志及通志所載卷數計之,幾於得其強半矣。王得臣塵史載是書為鎮退居時作,故所記蜀事較夥。晁公武讀書志稱,崇、觀間以其多及先朝故事禁之。今觀其書,多宋代祖宗美政,無所謂誹訕君父得罪名教之語,特以所記諸事,皆與熙寧新法隱然相反,殆有寓意於其間,故鎮入黨籍,而是書亦與蘇、黃文字同時禁絕。迨南渡以後,黨禁既解,其書復行。是直蔡京以王安石之故惡其異議耳,非真得罪於朝廷也。今所存諸條句下,如張繪註曰「京版作張綸」之類,凡有數處,是當時刊本,且不一而足矣。鎮與司馬光相善,惟論樂不合,此書所言尚齗齗相爭;而於胡瑗、阮逸詞氣尤不能平,蓋始終自執所見者。他如記蔡襄為蛇精之類,頗涉語怪;記室韋人三眼、突厥人牛蹄之類,亦極不經,皆不免稗官之習。故通考列之小說家。然核其大綱,終非碧雲騢、東軒筆錄諸書所能竝論也。
東齋記事